在江西采訪苗木企業，讓《中國花卉報》社記者印象最深的，是走訪完苗圃，上車之前，要握住扶手，蓄力一跳。跳時要小心姿勢，防止褲腿沾到輪胎和踏板上的泥。

隨著苗木企業走訪的逐漸深入，記者最大的收獲是：我跳上車的能力越來越強了。

江西省地形以山地和江南丘陵為主，有“六山一水二分田，一分道路和莊園”之稱。三面環山，贛中丘陵遍布。山上云霧繚繞，大小苗圃星羅在山腰與山下。

這里的苗圃普遍依山傍水，地勢起伏綿延。無論是苗圃內部，還是其間道路，免不了上山下坡。所以，經營者們的座駕是清一色的SUV。車的品牌不重要，底盤必須夠高。

記者到訪時，正是“退苗”政策出臺，大家惶惶然之際。相較于隔壁浙江省的“大刀闊斧”，江西省內風波要小一些。大部分苗圃所在土地性質為林地和丘陵，大家很坦然。東湖園林總經理陳海勇擴張生產，去年拿下近2000畝土地做新基地，全是合規的丘陵土地。

記者還了解到，江西省內土地承包政策多樣，直接表現為地租便宜，甚至每畝年租金不足百元。正因如此，不少周邊地區的企業家們，紛紛來此建圃，浙江省的尤其多。不過有人告訴記者，因為林地所有權的問題，也會出現土地流轉不成片的問題。

丘陵地也有局限。首先，在坡地種樹很考驗技術。陳海勇在種植前會將土層全部翻一遍，預留排水溝，提升土壤肥力、促進根系生長。事實證明，這樣處理的苗木品質更佳。當地多紅土，土壤微酸，選擇適生樹種很關鍵，比如茶梅在這里長勢就很好。種植時，也應關注土壤肥力與酸堿性。

還有，丘陵地貌不適合機械作業。在北方苗圃常見的挖樹機等設備，令當地的生產者們非常羨慕。養護管理基本全靠人工。

以前看過一個故事：一個小朋友的手劃破了，因為吃了大量止疼片，而感不到疼痛。隨后，他出于好奇，又用刀片在身上劃了幾條大口子，造成了更大的傷害。地租太過便宜，恰恰是生產者服用的一顆危險的止痛片。

有數據統計，贛內苗木種植面積超過100萬畝，分布在山地和丘陵還有一些不適合種植農作物的土地上。如果生產者不關注種植技術，苗木質量很難過關，無法滿足當下的市場需求。他們感受不到地租持續投入的痛苦，導致同質苗、垃圾苗在圃內嚴重積壓。

苗

處處“以短養長”，暴露產業鏈的弊端

此次江西采訪，以全國苗圃50強企業走訪為主，記者采訪的，是全國苗木生產理念與技術不錯的企業，一路頗有收獲。但沿途路過的其他苗圃，也讓人印象頗深。這些苗圃普遍存在種植過密、混亂的問題。

按記者的經驗，優質苗圃走貨多，價格高，往往會帶動區域周邊農戶生產相關產品，從而提升地區整體產業水平�？涩F狀并非如此。

比如金喬園林的容器苗、造型苗與鄉土彩葉樹理念領先、口碑很好，但金喬園林所處的南昌縣卻少見生產類似產品的苗圃。

江西新塔園藝有限公司培育的大規格茶梅品質一流，市場行情不錯，附近農戶也少有種植茶梅。

森湖園藝的花境植物年年供不應求，類似的花境植物生產企業，省內卻鮮有幾家。

專注鄉土植物品種化經營的德興市榮興苗木有限公司里，儲備了幾百個鄉土植物新品種，但同樣，省內種植相關鄉土品種的企業只是少數。

大戶多，小戶少。垃圾苗多，優質苗少。同質化產品多，差異化產品少。是本地大戶的示范作用不夠？還是本地市場需求勁頭不足？

采訪了當地苗木產業協會執行會長、錦茂園林總經理付達勇，記者逐漸了解到了其中一個原因。

付達勇從事苗木生產30年，經營策略是“以短養長”。將耗時長的特色產品，與需求大、出貨快的產品搭配經營。2020年，錦茂園林培育十年的茶梅造型和精品櫻花都可以出圃了，據說銷售情況還不錯�？梢姼哆_勇獨到的眼光與科學的部署。

記者此行看見的行情不錯的產品，都是類似的特色化、差異化產品，無一不經歷了十余年的培養與積累。生產者們或“以短養長”，或本身資金雄厚。這樣的產品，周邊農戶是做不出來的。

最有代表性的是江西省花木產業協會會長李章作的造型黑松。培育十余年，造型遒勁、飄逸。

大戶們其實也很難，培育高品質的苗木產品，要從小嚴格把控。由于當地苗木產品良莠不齊，合格的小苗、中苗太少了，有時還要去外省采購，生產者們不得不全程自己培養。所以“自己做全程”除了對自己眼光有自信，也是因周邊地區產業鏈欠缺的無奈之舉。

另一方面，江西省內綠化建設品質提升，“幾家之力”略顯薄弱，很多工程往往要在周邊調苗。省內苗木生產者觀念大多還停留在十年前，如今，無論從市場需求還是產業需求來看，都到了生產者們轉型的時候。

平臺

有苗無市場，政策的光何時照耀產業？

十年前，正值全國各類綠化工程如火如荼之際，那是苗木生產者的好時候，江西省也不例外。一度在江西省內風靡的“一大四小”綠化植樹風，現在看來有諸多弊病，但確實帶動了一批資本進入苗木生產行業。不少從業者也是在那時的苗木銷售中，積累了“第一桶金”。

后來，“一大四小”被定為脫離實際的“大躍進”，當時的負責人也被查辦。“過度綠化”等一系列問題被糾正，“適地適樹”、“科學種植”被重視。但這件事也在省內留下了“后遺癥”，省內對于園林綠化似乎格外謹慎。其他省份已進入高標準高質量園林景觀建設的新階段，江西綠化的發展速度卻略顯緩慢。也難怪，本地生產者們的觀念還停留在“十年前”。

當問及政策支撐，大家有種被“忽視”的感覺。有人告訴記者，雖然地租便宜，但江西的土地補貼遠不能和安徽等周邊省份相比。有人告訴記者，自家的苗圃動輒被征地，最近一次每棵樹只補償30元。土地不穩定、得不到有力支持是苗木人最擔心的。

“希望有一個苗木市場。”這是幾乎全部生產者的呼聲。

在德興市榮興苗木有限公司，董事長周衛榮告訴記者，公司將開辟花境業務，基地選在浙江省嘉善縣。那里除了是虹越的生產基地外，更有吸引力的是完善的市場與物流設施。

因為沒有實體市場，大家只能通過多樣的信息途徑促進產品銷售。“從網頁廣告做到了抖音推廣，互聯網生態都更新了，還沒等到本地市場建起來。”有人說。

現在，即使各大網絡平臺帶貨已經風生水起，苗木銷售卻始終離不開線下市場。無論是傳統的花木集散功能，還是市場逐漸發展出的引流引導功能，都是生產者們迫切需要的。哪怕是基本的交易平臺功能，也能促進該省苗木發展。只有知道外面的世界想要什么，生產者們才會真正開始改變。

當走進這個被忽視的江西省，記者發現這里有許多寶藏，也有許多待解的問題。當下，持有可用于苗木生產的土地是突出的優勢。同時，發揮這一優勢離不開自上而下的關注和由下而上的努力。

原創：陳美諭

編輯，設計：李占一